末世拍案惊奇 第二回: 论朝政权臣谋上位 逢疾雨薄督遇故人

立秋刚过,这天气越发的沉闷了,日头早被遮死了,天上那片雨云厚的竟似看不到底,忽地狂风掠过,风后便是雨,细微而至淋漓,又至瓢泼,夹伴着闷雷轰鸣,疯了般扑向人间,似要决绝的把这天地扫个干净。

今上不在帝都,朝廷的老爷们便也不用上朝,索性整日介到衙门点卯厮混,有这雨拦着,想来也没人到府上寻门路办事,老爷们关了窗,闭了门,咒骂了两句,便搂着小妾快活去了。帝都本来楼子极多,楼里的姑娘不绣花,做的却是绣花针的生意,所谓只要功夫深,铁棒磨成针,想来这功夫还是不错的,只是前些年里六扇门不知道发了甚么疯,把帝都楼子里的姑娘们都逐了出去,这大雨天里,小民们无处可去,只好躲在家中,想到此事便暗地里的骂那朝廷里的狗官都是一水儿的王八,这吹皱一池春水,干卿屌事?人家楼子里的姑娘们都是些正经人,舍了力气,赚的是辛苦银子,总强过狗官们浑不要脸的闷声发大财。又想想这几年日子越发难熬,前些年这朝廷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现如今竟是里外都烂透了,不由的心生烦闷,遂扯过自家婆娘孩子,打个几巴掌解闷儿。



这北国的风雨未怎么扰了帝都,却苦了几百里外赶路的人。北戴河的官道上,行来一路人马,赤衣赤甲赤鞍赤马,连那足下的官靴都是赤色的,当头一骑,手捧一杆大旗,本是亮红色的,被雨浸透,颜色也渐渐的重了起来,瞧来却就黑了,左右侍卫持了镰刀铁锤紧随其后,簇拥着一辆奢华官轿。那官轿内里别有洞天,虽不甚宽绰,却也雅致。桌椅式样深沉稳重,花纹古雅静穆,木质颜色已然黑了,竟是番邦朝贡的黄花梨木。湖笔徽墨宣纸端砚,文房四宝一应俱全,鱼儿龙里冲的是极品的大红袍,两人各置一边,瞧那官服上的锦鸡,这二位竟是朝中的大员,一人长脸凤目,鹰视狼顾,一脸的飞扬跋扈,正是西南薄督,另一人却圆脸阔鼻,满面谄媚,却是钦命东南总督、加大都督衔的俞总督,此刻正满面堆笑,边饮边说:

“这十几日不见皇上,太师宰相六部尚书们也不在京,偏生朝廷的邸报里只字不提,百姓们颇为好奇,有那不晓事的,便胡说甚么今上要废太子,却反被六部挟了太子逼宫,又说丞相吓尿了裤子,哭的梨花带雨,还说甚么南粤的汪大都督心生不忿,欲进京勤王……那酒肆茶馆,勾栏瓦市,处处皆议,沸沸扬扬,越发传的不堪了,倒也有那忠心的奴才,对圣上好生惦念,有几个思之甚切,没了皇上竟不知该怎么活了,听了那流言登时大怒,哭了几次,又自发的结社驳斥流言,听刑部的人说,帝都这阵子总有百姓为此打架……”

“唔,风起于青萍之末,今上离开帝都久了,坊间自然会有些反应”,薄督不置可否,伸手倒了杯茶,轻轻置于对方面前:“俞世兄怕是漏了句话:‘西南大都督薄久有不臣之心,招兵买马,意图不轨’,是也不是?”

那俞督哈哈大笑:“果然瞒不得你!贤弟坐拥西南,遥祭太祖,红歌教主何等雄名!竟把西南大都督的名声掩了,这满朝文武、亿兆百姓谁不侧目?只是……”他圆脸上闪过一丝疑惑,“太祖文韬武略,天纵其才,却是个众叛亲离的独夫,穷兵黩武,好大喜功,骄奢淫逸……凡此种种,自太宗朝便有定论,贤弟是聪明人,现下这朝中各路人马角力,为兄知你惯是个不让人的主儿,所谋甚大,但借此凶行这般手段,你便有机会更上一步?”。

薄督冷哼一声:“难道我不行这般手段,便有机会了吗?不过死马当活马医罢了,这三十二省督抚领大都督衔的,算上你我在内,只有六人,这六人里面,你我份属同门,自不必说,那姓汪的仗着是天子门生,一向傲慢,我在西南拔了他的旧部,这厮便一直怀恨在心,一旦今上逊位,这厮便要入朝,这尚书的位子总免不了。今太上病危,皇上又下了一步好棋,揪了赖大还朝,登时朝野震动,虽不至于鱼死网破,敲山震虎总是有的,遍观太上皇旧部,因赖大之事,太子惶恐,不敢多言,太保太保,自身难保,吏部的爷唯唯诺诺,刑部那位只知捞钱,那礼部的主子惯是个见风使舵的主,太师久居高位,地位最是超然,出出主意还行,这浑水他是决计不肯趟的,这朝中竟无人可以指望。宰相和这天下官员不同路,又是个惯会邀清名的烂好人,不提也罢。今番这小朝会便是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了,你我皆是太上皇一手栽培,这等旧臣,皆是今上眼里那结党营私的乱臣贼子,纵使你我想罢手,那些对头肯吗?太上一旦殡天,树倒猢狲散,待得明年大朝会,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到得那时,俞世兄可有良策应对?我这确是旁门左道,但这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,嘿嘿,当今太上,不就成例在先?此番鹿死谁手,尚不可知”。

俞总督喟然长叹:“贤弟所言甚是,罢了罢了,你我两代的交情,我今日便是来讨个主意的,这东南大都督也做的实在乏味,为官四载,朝野竟是骂声一片。就此一搏,或许还有几年的尚书可做,明哲保身,怕是这个位子也没了,现如今你我便联手搅上一搅,这水浑了兴许就能摸两条鱼”。

二人思及前程,皆默然不语,各自沉思,一行人马肃然前行,那雨下得正紧,却听见前方一阵骚乱,有侍卫戟指怒喝:“乱枪开道,挑了这拦路的贼厮”。却听对方大笑:“薄都督,数年不见,便是这番对待故人的吗?”

那薄督皱皱眉头,挺身下轿,早有侍卫举了高伞候着,定睛看去,只见数十人抬着一顶金丝无顶小轿,只在上面覆了几丈的遮雨银缎,这般布置竟似是出门赏雨来了,轿上一人安居其上,笑道:“非是愚兄不肯下来,实是不良于行,薄贤弟,别来无恙啊”。

那薄督却也笑了,一揖到底:“邓世兄别来无恙,真真想煞小弟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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